《失忆症·蟒国》：既不放弃探索也不背离观众

　　8月3日至7日，蟒国剧团作品《失忆症·蟒国》将在正乙祠古戏楼上演。剧本的故事、思想、结构、语言，无一不是独树一帜，导演、表演则将剧本的风格化发挥到极致。

　　从题材上看今天的中国戏剧，“日常叙事”已经俨然成为主流——以日常语言作为剧本台词，描写这个时代人们的日常生活，最后对他们的情感状态或生活方式做出些小小的思考。在此之外，国有院团仍大力继续着历史题材的改编，一些年轻人则浸沐在欧风美雨中将创作引入个体的内心世界。这三块之外的创作虽偶有出现，也很难形成影响。

　　蟒国剧团的《失忆症·蟒国》则是描绘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世界，在这个世界中书写纯粹的虚构故事，亦即所谓的架空。这个架空世界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。《失忆症·蟒国》由两个完全独立的故事组成，两部分情节上并无关联而主题上深化继承。《失忆症》的世界里，人们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干旱，河流枯竭、树木消失，随后又过渡到几个世纪的连绵大雨，始终阴郁不再有日夜的分别。人类随着环境产生了进化，干旱年代成为蜥蜴一样耐燥耐旱的生物，大雨年代又变成青蛙一样连皮肤都可以呼吸的人种，再也不需要打伞。《蟒国》的世界则是混沌之初漫天彩云，彩云尽头遍开百花，百花受八千个日月滋养，随着世界中的善恶而荣枯，善越弥漫，百花越是枯萎，恶越是兴盛，百花越是绚烂艳丽。

　　与“日常叙事”不同，《失忆症·蟒国》追求富于想象力、审美气质强烈的故事，并且强调作品的思想性，希望能对社会作出深入思考。作品采用“隐喻”手段进行表达，通过架空故事对现实社会作出指涉。当对现实进行思考时，思考对象并不是某个个体的生存处境，而是在历史与社会维度上做批判与反思。这种深度的思考又被包裹到情节中去，作品本身并不给出结论，甚至并不明确让观众捕捉到作品的单一主旨，而是由隐喻让人产生联想，自己产生不同的解释，从而触发思考。不同于近年将戏剧的思想深度与观赏性对立起来的思潮，蟒国剧团既不愿意放弃思考、单纯追求快感，也不认可抛弃观众、只做自我表达，而是相信以极富想象力的剧情来传达深刻的思考，二者都可以被观众感受到，这也是对于观众的真正信任。

　　结构上，《失忆症·蟒国》同样打破“日常叙事”，极为复杂，上下两部的对比更是体现了剧组让文学性回归剧场的追求。《失忆症》采用现代叙事结构，彻底打破时间线，将时间跨度巨大的情节划分为六个段落，场景在不同时空中来回跳跃，以对主题的阐释为线索穿插放置，直至剧末，时空顺序才全部贯穿起来，给人以豁然开朗感。《蟒国》则继承了东亚戏剧的传统结构，以宋明南戏的非情节性楔子开场，情节开始后采用日本能剧的“序破急”结构：缓慢引入、复杂展开、急促达到高潮并收场。在“序破急”基础上，又以一个套层结构组织剧情，故事套故事讲述出蟒国世界的真相。

　　剧本的台词语言则极具风格，且同样上下两部对比强烈。《失忆症》为构筑架空世界，使用了一种偏书面化的现代语言，人物表达方式也和当下的日常表达习惯完全不同。《蟒国》则更近一步，直接使用了古白话进行写作，并加入了大量韵文，强调汉语本身的音乐性。这种语言也对舞台呈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

　　戏剧艺术作为综合艺术，各个部分相互制约影响，剧本的风格必然对导表演风格形成指引。在当下“日常叙事”的创作中，表演必然地追求日常化，少数好的能达到真实自然，更多实力未济的则落入松散懈怠；导演面对这样的剧本，也往往会使用既定风格进行创作，很难在这样的文本基础上对于舞台形式作出新的探索。而在《失忆症·蟒国》的创作中，由于剧本的高水准与探索性，导表演均呈现出了新的面貌，相应的，这也是对剧本的最好实现。

　　导演上，针对《失忆症》魔幻现实主义气质的剧情，导演在舞台上以演员造型和道具运用大量创造象征符号，不做过于直接的调度解释，演员存在大量静态构图，调度线全部采用水平与垂直的大直线，从而完成剧本冷峻的风格感。《蟒国》剧本风格张扬艳丽，导演上则是满场迂回奔走，演员以复杂细致的动作贯穿始终，调度线选取十数种戏曲曲线线条，从而在各个角度上完成“华丽繁复”的美学追求，与剧本风格统一。

　　表演上，剧组明确提出“去日常化”，演员在台上没有任何日常生活中的状态，从头至尾面向舞台正面表演，所有移动步法、肢体动作均经过严格的技术设计，这些表演要求来自于中国戏曲，而结果上没有任何戏曲痕迹，是谓对戏曲的深层次继承。《失忆症》与《蟒国》的区别之处在于，前者因静态构图居多，演员形体动作亦追求简洁有力；后者在大量大动作的调度当中，形体动作繁多、复杂、富于细节。上下部在表演方法上的相同点与不同点，也正是对应着两部分剧本风格的统一与差异。

　　剧本风格对表演方式提出创新性的要求，好的表演又给予剧本在舞台上最好的实现，演出中剧本文学与演员身体均展现出强大的存在感，身体与文本并不被切割，更不存在冲突，而是融合一致，相互突出，这便是蟒国剧团所追求的“文本与身体的双重在场”。八月蟒吞正乙祠，精雕细琢，诚意品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