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庭主妇迪莉娅的一天由丈夫给她的一记耳光开启,而她不过是对丈夫道了句早安。随后她安静地梳了梳头发,套上深色衬裙和围裙,没事儿人一样地收拾桌子、做早饭,好像丈夫只是轻柔地打了个哈欠。
最近国内上映的《还有明天》这部电影刻画了20世纪40年代的意大利,经济凋敝,法西斯主义政权给女性带来的压迫仍旧沉重。当时的社会环境里,女性理想品质被狭窄地定义为顺从。迪莉娅一边当着丈夫和孩子的“全职保姆”,一边兼着三四份零工补贴家用。
观影过程中,观众会不由自主贴近迪莉娅的心理现场,那是被长年累月的痛苦浸泡的世界。但处理这些锐利的痛苦时,导演选择了一种更轻盈的方式:家暴场面被拆解为优雅的华尔兹,舞步被迪莉娅的鼻血染红。迪莉娅痛苦呻吟的画面,配上女高音吟唱,“我的世界以你开始,也以你结束”,真实的现场音被削去,背景音乐却是首赞颂爱情与承诺的歌曲。
导演宝拉·柯特莱西对外界说:“那个时刻,我不仅仅是在呈现一个孤立的事件,我更想描绘的是迪莉娅日常生活中的暴力和欺凌。我选择将其表现为一种仪式,一种困住她的循环日常。”毕竟对迪莉娅的丈夫来说,家暴只是一种日常舞步。当丈夫打完她短暂地“愧疚”时,向迪莉娅伸出真正跳舞的手,迪莉娅的表情却是恐惧的。
电影中许多黑色幽默,展现着女主人公在困境中依然留存的锋芒。在公公吹嘘自己过去的财富时,迪莉娅讽刺“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破产的高利贷者”;公公说自己的妻子“过得像个女皇”,“是的,你的妻子绝望地从五楼跳下去了”。
《还有明天》带有典型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气息,让人想到《偷自行车的人》中对于日常生活敏锐的捕捉。
“我想纪念像我祖母和曾祖母这样被遗忘的女性。”这是导演宝拉·柯特莱西的初衷,而她想把这部电影献给她12岁的女儿。
有人形容这是意大利版《出走的决心》。和在兼职中分身乏术的迪莉娅一样,结婚后和丈夫“AA制”的苏敏当过泥瓦工、送过报纸、扫过马路,“靠谁都不行”。如果“驾驶我的车”是苏敏从物理上摆脱桎梏,那么结尾高潮处,迪莉娅跃入人群、投上自己的选票,就是在精神层面从“玩偶之家”出走。
在苏敏和迪莉娅反家暴的路上,最让人动容的,是母女之间的相互承托。说到女儿,苏敏曾在采访的镜头前流泪,“我希望她能比我幸福”。她之前没提出离婚的重要原因,是不想让女儿在上学的时候被指指点点。而电影中迪莉娅“猎杀时刻”,也是在发现女儿未婚夫的暴力倾向时,平日里轻手轻脚、小心翼翼的她,第一次露出“凶狠”的眼神。
而女儿注定不会一开始就理解母亲,因为迥异的人生经验,“我宁愿死也不愿过你这样的生活”,迪莉娅的女儿玛塞拉对她说。事实上,母女关系是定义其他社会关系不可或缺的参照系。戴锦华在回忆母亲离世时说:“我也要经历创痛之后,重新定义自己、重新安置自己的过程。这个过程不可能很快完成,这时候我才感受到什么是哀悼。”
当我们感慨社会进步速度时,母亲是参照系,也是我们的根系。看见母亲的处境,帮助母亲安置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位置,是女儿的责任。就像苏敏的女儿帮助母亲运营自媒体,玛塞拉在最后关头给母亲递上了遗落的选票。我曾经鼓励母亲学车,希望她退休后,也能随心所欲去远方。
据全国妇联统计,受害者平均被家暴35次才选择报警。而来自所爱之人的支持,或许能给她们诉说的勇气,这些支持终将汇聚成更大的社会力量,因为除了母亲,孩子和丈夫也可能成为家暴受害者。
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说出自己的故事,一位70岁的老人曾在媒体面前讲述被家暴40年的经历。一位投身反家暴事业20年的律师在书中写道,这些向她勇敢讲述的女性给了她力量。
制度性力量是保障受害者权益的重要依托,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》于2016年3月1日起正式施行。9年来,我国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的时间越来越短,公安机关出具家庭暴力告诫书的经验越来越丰富,多机构联动的社会支持体系也愈发完善。2020年,最高法发布人身安全保护令十大案例。2023年,国务院发布了《关于反家庭暴力工作情况的报告》。2024年,公安部等九部门印发了《关于加强家庭暴力告诫制度贯彻实施的意见》。
影片结尾,当动感十足的音乐响起,迪莉娅穿上新衣,涂上口红,“像情书一样紧攥着我们的选票”。片尾附上的黑白影像,真实记录了20世纪40年代意大利女性首次拿着选票参加选举的画面。她们的故事也是国家命运的缩影,正如从法西斯主义蹂躏中挣脱的意大利,在投票的这一刻,她们与国家命运同频共振。
面对暴力和威胁,无论性别、种族、年龄,人类可以选择参与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,参与书写就是改变的第一步。改变一点点就好,因为还有明天。(焦晶娴)